睡到自然醒

五 失路

“我认罚，你别生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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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薛尘不记得他是如何走到此处的。

  鬼市人流不息，耳旁满是嘈杂纷扰的杂音，他面如止水，心跳却纷乱复杂。不知走了多久，传来的内容开始有了实质。

  他听到有一修为登峰造极的散客在武斗拍卖场大放异彩，横扫所有竞争者。

  又听到有鬼眼睁睁地看他随意一抬手，就隔空捏碎了一只只怨气极重的脑袋。

  大肆渲染了一番那人是如何轻巧地让那鬼的脑袋化作尘埃齑粉。

  又道那位散客身怀异香，灵力波及处似是花香四溢。

  薛尘凝神听了片刻，提剑便走。

  

  此处万籁俱寂，泓峥萧瑟。

  安静得像是鬼市中某个被遗忘的角落。

  薛尘满面冰霜，转身走进一条阡陌巷中，抬眼打量了眼面前滴水不漏的障眼法，沉吟片刻，修长的手指捻住一张黄符欲发不发。

  他眸光黯淡了几分，他寻他上千年，得到他消息之时便是生变被生剖了心，事出突然才把人捆回了家，为他好生调养，但若这个人不领情也不想留，薛尘竟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  顷刻，空气如水波般一层层荡漾开，感应到薛尘的灵力，如倦鸟归林，像是等来了要等的人，所有阵法皆尽褪去，露出了事物最原始的模样。

  薛尘微微一愣。

 

 拨云见日。

  

  如同一场盛大的春季花汛，日月寂然，薛尘刹那间被那幽幽桃花香扑了满怀。

 

  

  抬眼便是一棵需八人合抱的参天桃花树傲然伫立，虽无叶无花，枝干色泽晶莹却极为遒劲有力。

  旁人口中大放光彩的人半倚半躺在枝干上，手上状似随意地把玩着一颗银铃，一头银发铺满了枝桠，又从缝隙中簌簌洒落若干发丝，被夜风撩起水波般的弧度。

  自枝桠中垂下来的还有一捧鲜花般绽开的鲜红穗子，在夜色中绚丽鲜艳，系在一个灵光流转的银铃上，连接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玉。

  

  “谁？”

  察觉到阵法的异样的同时，负雪倏然睁眼，眸中红光一闪，电光火石间，一片锋利如剑刃的桃花瓣陡然逼至薛尘喉间三寸。

  薛尘长身玉立，不避不躲，微微仰首看他。

  

  负雪转眸便对上了那双剔透的眼眸，见来人是薛尘，负雪呼吸滞了一瞬。

  而对方似是从那方喧闹的鬼市归来，载着那处的风尘。

  那片洁净如雪花瓣瞬间失了势，甚是乖巧地飘落至薛尘手中，薛尘喉间发出一声轻叹，像有几分无奈，抬手截住了那片花瓣。

  

  两人兀自沉默着，薛尘还在看着负雪，一瞬不瞬，他分明神情冰冷，负雪却被他的视线烫得偏了头。

  他不禁回想与薛尘相处这几个时日来，知晓他素来目光既冷且淡，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，但只有看着他时，目光既深又沉，在那么几个瞬间又不经意地暗蕴着晦涩的情绪。

  却从未像现在这般…有点吓人。

  负雪觉得这人好像在生气，仿若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树上狠打一顿，想到此处，负雪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提前折下来的桃枝。

  

  二人一时无言。

  还是负雪深吸了一口气先打破沉默道：“薛尘…”

  来人极低地应了一声，不语。

  

  沉默顷然重至。

  负雪咬了咬淡色的下唇思忖了片刻，手指有些用力地磨蹭着那支桃枝，又道，“我…并非故意…”

  不是故意自己跑掉的。

  就是看到那盘桃花，感应到了铃。

  瞬间怒不可遏，他毕竟还是习惯孤身一人，于是反应快于大脑地行动了。

  

  但是负雪喉咙好似卡了一块铁，什么都没能说出口。

  他垂下眼睫，如敛羽般合拢，隐去眸中几分委屈之色。

  薛尘还是不语，却把他的神色收尽眼底，又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声音道，“我回去寻你还迷路了，寻了好久…”

  这便委屈上了。

  

  

  薛尘心头升起的一股火光迅速被短短几句话压下去，千言万语皆化作唇间一声低叹。

  他上前又走近了几步，微微仰起脸，月华在他极浅的虹膜上漾开光影，沉静的眼眸里有比怒意更深的担忧，还有几分罕见的不安。

  

  薛尘终于开了口，却只是平静地问负雪：“可有受伤？”

  

  负雪闻言微微睁大了眼，红瞳里似有几分错愕，又摇摇头，脸颊旁的几缕银丝随着动作摇曳，“不曾。”

  

  他语气停顿，不由得变得柔软，“我认罚…你别生气。”

  

  薛尘摇摇头，目光温沉不变，“此时，没有生气。”

  负雪俊美的脸上又有几丝茫然，又问他：“那之前呢？”

  

  薛尘不答，望了一眼他膝上置着的桃枝，突兀地沉默了一阵，才开口道：“下来吧。”

  话音刚落，他又摊开手掌，仿似这事他已习以为常，被岁月打磨得极为熟稔。

  

  

  于是负雪再度被他极稳地握在手里。

  这回他力道大上许多，手指硬得似铁，铁钳般牢牢地握住了负雪手腕。

  薛尘一手执着桃枝，一手握着负雪，没有多余的动作，就这样一步步向人潮稀少的地方走去，把喧闹的鬼市渐渐甩在身后，消失不见。

  好似薛尘带着他步过喧闹尘嚣，走过极尽繁华，天地间失色万物如水般虚幻流逝，唯有眼前人真实存在，负雪看着他宽阔的肩背，看不见来路，只见归处。

  他虽握得紧，负雪倒也没感到疼痛，只觉得他指节温度灼烫，几乎灼到了他。

  

  他抿紧了唇，没办法解释，他寻遍薛尘寻不得时，刺骨的冰冷如浪潮般湮没了他。

  但再次看到薛尘站在他面前的时候，所有冰冷疼痛都冰雪消融，如一场风席卷过雪山之巅，再被扶光温暖地照着，映出盎然的生机来，冰消瓦解。

  

  世间万事皆有缘由因果。

  当负雪被冰冷浇了满身时，突然觉得薛尘的温度熟稔得让人怀念。

  于是他寻了一处静谧的小巷，他想，如果薛尘能寻到他。

  如果能寻到他。

  那就无论代价如何，都跟他回家。

 

  

  人流逐渐退去，每个人都面孔模糊，如同昼夜不息，消逝如常的波流。

  负雪不知薛尘要这样一步步带他走向何处，薛尘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，就这样牵着他一路走到鬼市的尽头。

  依稀有了光，牌匾的提字在光下有些斑驳。

  黄泉客栈。

————tbc

下章有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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