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到自然醒

四 鬼市

四 鬼市

“就是太吵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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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忘川河弱水三千，鸿毛不浮，芦花沉底。

   黄泉路上幻象三千，皑皑白骨，怨念无边。

   

   一路往下便是暗渊，镇压魔族的阴煞之处。

  相闻千年之前仙魔大战，血光遮天蔽日，赤地千里。

  一位仙尊曾以身祭暗渊，虽未能完全净化，但总归是阻止了一场浩荡大战。

  

  但镇压总归并非渡化，万千亡灵不得安息，怨气执念暴涨而下汇入忘川河，化作滔天恶鬼。    

  生人一旦入暗渊，肉身会在顷刻间被恶鬼噬咬撕碎，魂魄神识会被万千亡灵的无边怨念吞没。尸骨无存，永世永世被困于此，不得超脱，不入轮回。

   其中也不乏被心魔噬食殆尽的修仙术士。

  

  封印之术一千年需加强一次，否则暗渊怨气泉涌，群鬼显世，弱水蔓延溢至地面，吞噬生魂，生灵涂炭。

  生不入忘川，死不至暗渊。

  鬼市便在黄泉路和忘川河之间，寻到入口，便可进入那个光怪陆离的另一片天地。

  

  

  咔嚓。

  负雪踩在黄泉路上，像踩断了一根骨头，脚下尸骨齑粉哔剥作响，他微蹙着眉往前走了几步，又停下来回首，看着落后他几步的薛尘。

  

  桃花妖为世人熟知的白发红瞳模样过于招摇，此时他如墨的眼眸沉静地看着薛尘，一身玄衣似在黑暗中微微发光。

  印象中的薛尘总是白衣清澈如霜风，一副昭然出尘之姿，身着黑衣时气息如霜雪，更是凛然不可侵犯。

  他眉目下颌皆如雕琢，衬得面色素白好看。

  薛尘的佩剑也不是他所以为的通体纯银，却是稍显分量的黑檀色，剑首处嵌着一枚素净白玉。

  见过血的剑是与众不同的，虽未出刃，负雪已经能感受到蕴含其内的肃杀与庄严。

  

  

  薛尘抬眼对上负雪的视线，面容沉静得仿若全然不受黄泉异象之扰，也往前走了两步到负雪身旁。

  血雾粘稠且浓厚，若有若无地流淌过二人身畔，却不敢流连其上。

  石壁上有两处未经雕琢天然而成的泉眼，落雨成丝，滴滴答答落入忘川河中，凝神细看，是血。

  

  负雪驻足望了片刻，当即便又皱了眉，神情有几分凝重。

  薛尘问道：“可有不适？”

  “不曾。”负雪耳边尽是模糊不清的万鬼嘶叫哀哭声，又诚实地补充道，“就是太吵了。”

  还有点冷。

  如此想着，他瞥了薛尘的手一眼，又不由自主地往薛尘那边靠了靠，站得更近了些。

  

  空气中腥臭扑鼻，处处弥漫着结锈般的血腥气，负雪却能轻而易举地辨出身旁薛尘的气息。

  他闻起来极为干净，如霜似雪，像升于雪山之巅的拂晓，又像隆冬腊月里烨炎火苗上烹煮的岩茶。

  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
  负雪侧着头犹豫了片刻，轻轻地嗅了一下，鼻尖里木茶缭绕。

  

  薛尘猝然握上他微凉的手腕。

  仙君力度恰好，松紧有度，不偏不倚恰好是戴着锁妖绳那只手。

  

  被握着的手腕瑟缩地一紧，埋在皮肉之下的脉搏重重一跳，很快又松弛下来，任由他温热的手指搭在微突的腕骨上，拇指缓缓磨蹭过红绳的结端。

  鬼哭顷刻间散尽。

  负雪一言不发地感受着薛尘的温度，他轻轻转了一下手腕，服帖地蹭着薛尘略有薄茧的指腹，却抿着薄唇微微转过头去，染上殷红的耳廓依稀可见。

  

  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。

  他居然觉得这种肌肤相贴的亲昵感觉相当不错。

  

  

  他们驻足不前，皆凝神听了片刻后，负雪率先肯定道：“便是此处了。”

  他下颌微扬，示意那淈泉眼。

  薛尘也肯定地应了一声，回手自胸襟处摸出那枚玉令，向他示意的方向抬手一抛，袍袖带起一道优美的弧度，玉令随之没入泉眼中，汩汩往外冒泡后消失不见。

  

  二人对视了一眼。

  随即，一只金铃从虚到实缓缓展现在二人面前，负雪刚欲抬手拉铃，薛尘却按下他的手，随即拉响了铃———

  

  景色瞬息万变。

  黑暗如浪潮般退却，视线豁然开朗，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街热闹非凡，如画卷般从近及远逐渐展开，逐一清晰。

  

  鬼市主街还延伸出了很多分支，站在入口处视线所及被填得满当。

  薛尘和负雪并肩走了进去，路过一个挂满脸皮的摊子，从男相到女貌一应齐全，无一不是英俊或美艳昳丽之貌，档前挤满了一堆骨头裸露，腐肉翻卷在外的鬼，正吱吱喳喳地商量“你看我戴这个皮好不好看啊”诸如此类。而摊主头披黑色斗笠，全身上下连眼睛都不露，在为一个头骨遍布裂纹，一只眼球还挂在眼眶上的女鬼贴上脸皮，在眼睑下极稳地点上一颗桃花痣。

  接着往前走，看到一排种类琳琅繁多的刑具，同样被挤得人满为患，而挑选完毕的客人则进入一个隔间，负雪瞥了一眼，看到手执诫具的是格式动物首的妖。

  一时间喝彩声，嚎叫声和落鞭声混为一体。

  

  负雪见景轻轻一缩，薛尘则捏了一下他手腕，又抚摸过其腕端皮肤。

  他的手极为温暖，如晨曦浮光，几乎把负雪的手腕包裹在掌心里。

  瞥到他脸上有几分罕见的茫然，薛尘又平静地为他解释道：“此乃鬼市换物，以血肉之躯或皮肉之苦，换取所需。”

  负雪似是有点不忍地移开了眼，问道：“可所换何物？”

  薛尘握着他继续往前走，他的声音在喧闹间显得沉静极了，“不知，或可换寿命，修为，亦或是旁的身外物。”

  负雪点头嗯了一声。

  

  

  下个顷刻间，他却皱紧了眉。

  此时一个捧着檀木托盘的彪形大汉举止粗鲁地在人群横冲直撞，薛尘还未有动作，那张一贯淡无表情的脸上率先蓦然一空，微微睁大了瞳孔。

  他迅速环视一圈。

  身旁哪里还有负雪的身影。

  

  薛尘愕然垂眸，看了一眼尚存负雪温度，此刻空空如也的手掌，鼻尖好似还传来一缕幽淡的桃花香。

  他默然攥紧了微颤手指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。

  淡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愈发深沉，一时间复杂隐忍后怕的情绪全然隐去不见。

  那大汉托盘里赫然排列着两朵绽放得极为灿烂的姻缘桃花，一看便知是绽至最为饱满时被摘下来的。